立春那日，天地仍是一片铁板似的冻。河面封着厚厚的冰，泛着青凛凛的光。我裹紧棉衣从河边走过，忽然听见冰层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“咔嚓”——像熟睡的婴儿在梦中咂了咂嘴。我俯身把耳朵贴在冰面上，果然听见了细碎的声响，仿佛无数透明的精灵在冰层下敲着小锤。春天，就是这样在看不见的地方，开始了它最初的作业。
最先感知到的，是河边的老柳。它的枝条还是枯褐色，但你若细看，会发现表皮泛着油亮的光泽，像浸过水的牛皮绳。指甲轻轻一掐，皮下竟是一层青绿——汁液已在暗中运行多时了。那些看似僵直的柳条，其实一天比一天柔软。清晨路过，你会看见每根枝条的梢头，都顶着一粒米粒大的苞，硬邦邦的像没睡醒。可是某个午后，阳光正好时，它们就松动了，绽出银灰色的茸毛。这变化不是一夜完成的，是阳光每温暖一分，它们就放松一厘。
郊外的泥土也有了动静。冻土酥了，踩上去不再硌脚，而是微微下陷，像新烤的面包。扒开枯叶，会发现泥土变得松软湿润，散发出腥甜的气息。蚯蚓开始翻耕，它们的工作缓慢而坚定，把板结的土块变成膏腴。偶尔能看见蚂蚁排着稀疏的队伍，在洞口试探着气温——它们出来得早了，还要回去;出来了，又回去。春天就在这进进退退中，一点点往前挪。
最动人的是某个寻常的清晨，你推开窗，忽然觉得风不一样了。虽然还凉，但那凉里带着润，像玉石贴着脸颊。你深深吸气，能嗅到一种混合的味道——融雪的水汽、腐殖土的醇厚、草木汁液的清冽，还有阳光蒸腾起的暖香。这时你才确信，春天真的来了。
它不是乘着雷鸣电闪轰然降临，而是在无数个不被察觉的瞬间，用极致的耐心，一点点化开严寒，化开沉寂，化开我们心上冰封的角落。就像母亲用文火熬一锅粥，米粒在时间里慢慢舒展，直到满屋飘香时，你才发现，春天早已坐在餐桌旁，对你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