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爱不是瀑布，没有惊天动地的落差;它更像一条暗河，在生活的沙层下悄悄流淌，只有俯下身，才能听见水声。——题记
清晨五点半，厨房先醒了。煤气灶“嘭”地一声吐出蓝火苗，像一枚小小的月亮。母亲把切好的姜丝撒进沸水里，让水纹接住它们，翻几个身，再卧进一只金黄的鸡蛋。蒸汽爬上她的眼镜，她随手一抹，镜片后的目光仍浑浊，却准确无误地落在我的碗里：蛋白要完整，蛋黄必须半凝。我赖在被窝里，隔着墙听见锅铲敲击的脆响，那声音像暗河的泉眼，叮咚一声，把一天的温度调妥。
傍晚六点，我背着试卷与落日一起回家。分数很低，风很冷。母亲在门口擦鞋垫，抬头只说一句：“先洗手。”饭桌上，她用筷子把鱼背最厚的那块拨向我，自己啃鱼尾。我闷头扒饭，眼泪掉进汤里，咸淡刚好。母亲不谈成绩，只讲她白天在菜市场如何花十块钱谈到三斤排骨，语气像讲一场胜仗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：她把自己的焦虑也炖进汤里，连同骨头，一起熬成我可以吸收的白。
深夜十一点，我在书房背《出师表》。母亲坐在客厅，举着棒针给我织围巾。毛线是暗红色，像被夜浸过的枣。她不懂“临表涕零”，却能把针脚数得毫厘不差。偶尔，她过来递一杯热牛奶，杯底沉着两粒枸杞，像偷偷沉下去的两颗小太阳。我抬头，看见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一端连着我的书桌，一端连着阳台外那轮瘦月亮。影子轻轻摇晃，像暗河的水，拍岸又退回，从不打扰，却从不缺席。
去年冬天，我去外地参加竞赛。临行前的凌晨四点，母亲蹲在玄关，给我的行李箱贴暖宝宝。她把我羽绒服的拉链头用蜡烛烤了一圈，防止冷风吹进。我半梦半醒，只感觉有人把一条围巾圈到我脖子上，毛线带着她掌心的温度，像暗河突然冒出地面，轻轻拥抱了我一下。第二天在高铁上，我掏出外套口袋，发现她把我常用的那支2B铅笔也削好了，笔芯露出三毫米，像一条小小的路，指向她从未说出口的牵挂。
如今，我离家千里。夜里失眠，就给母亲发一句：“在?”她不回文字，只拍一张家里的夜景：厨房亮着灯，灶上烧着水，蒸汽把灯泡糊成毛月亮。我盯着那团暖黄，耳边仿佛又听见煤气灶“嘭”地一声，像暗河推开石头，继续向前。那一刻，我终于明白：母爱从未干涸，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从我的碗里、杯里、围巾里，悄悄流进我的血脉，成为我站在任何十字路口，都能听到的最轻、却最坚定的水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