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晓时分,父亲的唠叨便准时响起,像另一只闹钟。
“被子要叠成豆腐块,皱巴巴的像什么样子。”
“牙刷要上下刷,门牙内侧最容易被忽略。”
“粥要吹三下再喝,烫着的食道一辈子都好不了。”

这些话重复了十几年,每个字都磨得光滑如卵石。我曾偷偷录音计算,仅一个清晨,他能说出二百三十七句叮嘱,足够写满三页作文纸。
最让我难堪的是放学时分。校门口,他永远第一个踮脚张望,见到我便开始现场直播:“书包背双肩,脊柱会侧弯的。”“红领巾歪到左边了,快正一正。”同学们窃笑着散去,我恨不得钻进地缝。他的声音像无处不在的网,网住我每一个想要自由的瞬间。
直到那个雨夜。我发高烧,迷迷糊糊中感觉额头上交替更换的凉毛巾,听见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。凌晨三点,我醒来喝水,看见他靠在椅子上打盹,手里还攥着体温计。月光照见他鬓角的白发,那些我从未留意过的白发,像突然冒出来的秋霜。
就在那一刻,所有唠叨突然在记忆里翻转——
六岁学骑车,他扶着后座跑得气喘吁吁:“眼看前方,别怕摔倒!”十二岁考砸了,他陪我分析错题到深夜:“现在错比中考错划算。”十六岁第一次远行,他往我背包塞药:“感冒冲剂一天三次,创可贴要防水型的。”
原来,他的唠叨从来不是束缚,而是他所能给出的、最笨拙也最具体的爱。他把所有的牵挂、所有的担忧、所有无法直说的深情,都磨成了细细的叮咛,洒在我成长的每一个路口。
今早出门时,他又开始:“降温了,把围巾……”
“系紧,脖子暖和了全身都暖和。”我接上后半句,熟练地系好围巾。
他愣了一下,眼里有星光闪过。
我知道,总有一天,我会在另一个城市醒来,在寂静的清晨里,无比怀念这只“闹钟”。而到那时,我将明白,曾经让我想要逃离的声声唠叨,原来是这人世间最动听的晨钟暮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