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黄昏,他牵着一匹和老树皮一样瘦的马,踏上了这条不知名的古道。
风是干的,像粗粝的砂纸,打磨着天地间最后一点水分。藤蔓早已死了,以各种僵硬的姿态缠绕在老树上,像是时光凝固的痉挛。偶尔有乌鸦的叫声从光秃秃的枝桠间漏下来,那声音也是干的,落在地上,仿佛能扬起一小撮尘土。

前方,一道流水傍着一座小桥。桥是几块石板随意搭成的,水已瘦得不成样子,几乎听不见流动的声音。几户人家的屋舍低矮地趴在地平线上,烟囱里冒出几缕炊烟,是那种灰扑扑的、让人安心的颜色。他看着那烟,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。那烟里有他熟悉的、米饭将熟时的微焦气息,这气息像一根极细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记忆最柔软的部分。
许多年前,也是这样的傍晚,他走在归家的田埂上,母亲的身影就在那样一缕炊烟下,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暖的轮廓。
可这里不是他的家。
他的家,在视线无法抵达的、群山褶皱的更深处。他的行囊里,还揣着去年离家时,妻子偷偷塞进去的一小包家乡土。她说,水土不服时,用水化开一点喝下便好。他一次也没用过,那包土被他用油纸裹了一层又一层,像一枚沉默的印章,证明着他来自何方。
夕阳开始西沉,它的光芒不再温暖,而是变成一种冰冷的、赤金色的颜料,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投在身后龟裂的土地上。那影子不像他的形状,倒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古道依旧向着无尽的、荒凉的远方延伸,消失在天与地那条模糊而决绝的缝合线上。
西风又起,卷着枯叶打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,有些疼。他攥紧了手中那根磨得光滑的马缰,缰绳的尽头,那匹老马打了个沉重的响鼻,喷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吹散了。
他眨了眨干涩的眼,继续迈开脚步。身影在庞大的天地与无限的时光之间,渐渐缩成一个颤抖的、渺小的黑点。
那包故乡的土,在他怀里,像一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