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的未完成答卷
祖父临终前,递给我一本空白的线装册子。宣纸的纹理在暮色中如干涸的河床。
“写完它。”他说。
我翻开册子,以为会看到遗训或族谱,却只遇见一片雪白。这算什么传承?一本无字之书,一个没有答案的命题。

葬礼后,我把册子塞进书架最深处。它像个沉默的质问者,在每个深夜用空白刺痛我。直到某个雨夜,我无意中将一滴墨洒在封面上。墨迹晕开,像突然睁开的眼睛。
从那夜起,我开始在这本无字之书上记录。
第一页,我贴上去的不是文字,而是一片枯黄的银杏叶。那是祖父庭院里最后一片坚守的叶子,在秋风中被我接住。叶脉如掌纹,记录着它与风雨对话的全部历史。
第二页,我用铅笔拓下老屋门楣上的刻痕——那是每年生日祖父为我量身高留下的。从五十厘米到一百七十五厘米,那些歪斜的横线是时间留下的等高线。
第三页,我夹了一缕从旧梳子上收集的祖母的白发。发丝在纸上蜷缩,像一个个未说完的句子。
渐渐地,我不再满足于粘贴实物。我开始用褪色的墨水画下记忆里的场景:祖父修补陶瓷时专注的侧影,祖母在灶台前搅动汤勺的弧度,老猫在阳光下慵懒的睡姿。每一笔都是一种翻译——把流逝的时光翻译成可见的线条。
后来,我甚至留下了一些“错误”:一团墨渍,一道划痕,一滴不小心落下的泪痕。这些意外成了册子最真实的部分。
五年后的今天,册子将满。我坐在祖父常坐的窗边,准备写下最后一个篇章。笔尖悬停的刹那,我突然懂了——
祖父给我的,从来不是一本需要填满的册子,而是一个关于“如何活着”的隐喻。生命本就是一张未完成的答卷,我们贴上的每片落叶、画下的每个瞬间、留下的每个遗憾,都是最真实的答案。真正的传承不在于留下完美的答案,而在于教会后代如何提出自己的问题。
合上册子,封面的墨迹已与纸纹融为一体。那滴意外的墨,成了整部无字之书最深刻的序言。
在生命的考场上,我们都是即兴作答的考生。而最高明的命题,往往没有标准答案,只有用心活过的每个瞬间,在时光深处发出细碎而永恒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