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钟在六点一刻响起，我却没等它停就伸手按下。窗外还是一片浓黑，仿佛夜把时针偷偷往后拨了半格。推开窗，干冷的北风扑面而来，像一把磨快的镰刀，瞬间削走了残留的睡意。村庄静得出奇，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，在暗色里划出几道明灭不定的声线。
我缩着脖子走进院子，鞋底刚触水泥地，便听见冰层发出极轻的"咔嚓"声，仿佛大地在提醒：别惊扰了它的晨装。抬头望，猎户座高悬，星星像被擦亮的银钉，闪着寒光。月亮细得如一片被削薄的冰片，静静贴在瓦脊上，将屋脊的轮廓勾出一道温柔的亮线。
厨房的灯最先亮起。母亲已点燃柴火，松木在灶膛里"噼啪"作响，火星顺着烟道窜出屋顶，像一群急于奔向天空的小萤。锅里的水汽升腾，贴在窗玻璃上，凝成一层薄雾。我用手指写下"早安"，又被悄悄滑落的水珠抹去，像冬天羞涩的回应。
天色渐亮，墨色被稀释成深蓝，再转成淡青。东边，一抹橘红悄悄爬升，像有人在天幕背面点燃炭火，一点点把光透过缝隙推送过来。田野尽头，一排白杨的剪影被镶上金边，树顶的冰凌反射出耀眼的光，仿佛挂满了细小的镜子。
父亲推开牛棚，老黄牛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打着旋，与晨雾混为一体。蹄子踏过结霜的泥路，发出低沉的"笃笃"声，像大地的心跳。我跟在后面，看霜花被踩碎，露出深褐色的土壤，那是一夜严寒后唯一带着温度的颜色。
村口的小河被薄冰覆盖，冰下的水仍潺潺流动，偶尔鼓起一块，发出"咚咚"的轻响，像谁在叩门。我把手缩进袖口，却忍不住蹲下身，用指尖触碰冰面，寒意瞬间顺着手臂爬上来，仿佛一条细小的蛇。那一刻，我感受到冬天最原初的力量——它用冷来雕刻世界，又用光来抚慰伤口。
太阳终于探出半轮，光线斜射在雪地上，霜粒被染成淡粉，像撒了一层细腻的珍珠粉。鸡鸣此起彼伏，烟囱里的白烟笔直上升，又被风切成几段，消散在金色的空气里。我深吸一口，冷冽像薄荷，从鼻腔一直通到肺底，整个人像被重新格式化，干净得发脆。
回屋时，母亲已把热粥端上桌，白气在她眉间缠绕。我捧着碗，窗外朝霞正浓，冰霜在日光下悄悄落泪。冬日的早晨，看似冷冽，却用最朴素的方式告诉我：每一个清寒的开始，都孕育着滚烫的希望;只要心怀热望，再漫长的冬季，也终将被晨光轻轻掀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