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自习归来,我缩着肩冲进家门,指尖冻得通红。妈妈从厨房探身,不待我开口,便把我两只手包进她掌心。那一瞬,像把冰块按进春天的湖水,暖流沿着血管“簌”地涌到心口。我抬头,看见那双手——指节微突,指腹带着常年洗洁精留下的粗糙,却在灯光下泛出柔软的粉——我突然明白,所谓“温暖”,是有形状、有名字的。

小时候写作文《我的妈妈》,我只会写“妈妈的手像摇篮”。长大后,我才看清“摇篮”里藏着多少故事。那一年我发水痘,夜里痒得直哭,妈妈就侧坐床边,一手握扇子,一手轻按我乱抓的小手,扇面“沙沙”到天亮;中考前夜,焦虑把心脏攥成皱纸,妈妈用拇指来回摩挲我的虎口,节拍缓慢,像在说:不怕,跳不过去的坎,我陪你起跳。
高二暑假,学校组织支教,我嫌山村条件差,回家抱怨。妈妈没劝,只默默收拾我的行李。第二天清晨,她递给我一双旧手套——藏青色,指头磨出了洞。“山路冷,戴别的会滑,这双手套抓得牢。”我撇嘴,却还是塞进背包。到了山里,清晨五点挑水,竹扁担吱呀,寒风像刀,我抖着手戴上那双破手套,掌心却传来熟悉的温度,像妈妈隔空握住我。那一刻,所有矫情抱怨被缝进掌纹,我终于学会把“体谅”写进行动。
去年冬天,妈妈做腱鞘炎手术,我请假陪护。麻醉前,她反握住我的手,竟像小时候我抓紧她一样用力。纱布一层层拆开,我第一次看清那双手的“年轮”:刀口横在虎口,像干涸河床;掌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葱渍油星。我低头帮她剪指甲,泪砸在她掌心,妈妈却笑:“别哭,手老了,爱还在。”我学着她的样子,把泪水捂热,再一点点按回她指缝。
如今我在外地读大学。深夜刷题,常想起那双手,于是往手心呵一口气,仿佛又触到春日湖水。电话那端,妈妈说家里装了暖气,让我别惦记。我笑着应,却在挂掉后悄悄订了寒假车票。我想告诉她:妈妈,这一次,换我做你的“手套”,带你去看更远的、不再寒冷的冬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