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黄昏，我翻箱倒柜寻找旧照片时，一个墨绿色的铁盒从柜顶跌落。盒盖弹开的瞬间，淡淡的樟脑香扑面而来——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双布鞋，每双只有掌心大小。
最上面那双鞋底，用红线绣着歪歪扭扭的“1998”。那是我的第一年。
我一双双地排列开来，像审视一部用针线写就的编年史。鞋底的红线记录着每个年份，针脚从稚拙渐渐绵密。1999年的鞋面上有朵褪色的梅花，2001年的鞋帮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。每一双都是浅口、软底，鞋头微微上翘，像随时准备远行的小船。
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。多少个深夜，我从梦中醒来，总能看见外婆坐在昏黄的灯下，弓着身子纳鞋底。银针在发间轻轻一擦，然后穿透厚厚的布层，发出“嗤”的轻响。她总是说：“等你长大了，要去很远的地方，外婆就先给你把路铺好。”
那时不懂，以为铺路只是比喻。
直到我取出最后一双鞋——2008年，也是最后一双。鞋底的红线格外浓密，绣成了一朵完整的莲花。针脚细得惊人，几乎看不见走线的痕迹。我把手伸进鞋内，指尖触到一片异样。在鞋垫下方，有什么东西硌着手。
小心地拆开层层棉布，我愣住了。
鞋底的夹层里，藏着一缕用红绳系紧的头发。花白的，柔软如初雪。
原来外婆说的“铺路”，是如此具体而微——她把衰老的痕迹，把生命中最后的温度，一针一线地纳进鞋底。让我无论走到哪里，都踩在她的牵挂上。
那天下午，我抱着铁盒坐在夕阳里，很久很久。原来最深沉的守护，就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。它从不喧哗，只是安静地等待——等待你在某个寻常的日子终于发现，然后明白：有些爱，细小如鞋底的一缕发，却足以支撑我们走过一生所有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