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家时,我从床底拖出那只樟木箱子。灰尘在斜照的阳光里起舞,像被惊扰的时光。箱子里是母亲为我收集的每一个秋天的落叶,从七岁到十七岁,整整十一年的秋天都在这里了。我随手拿起一片银杏,叶脉间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:“今天儿子会系鞋带了。”

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。
七岁那年的银杏树下,母亲拾起我蹒跚学步时踩过的第一片落叶。“你看,叶子上的纹路多像人生的路啊。”她在叶柄处写下日期,放进我的小口袋。那时我不懂,为什么要把枯叶当宝贝。
十岁,我开始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。同学们收集的是球星卡、动漫手办,而我的抽屉里只有一包包的枯叶。“妈,别捡了行不行?”我把装叶子的塑料袋扔在桌上。母亲没说话,只是默默拿起那片我刚扔下的枫叶,在叶缘写下:“今天儿子长大了,不喜欢妈妈捡的叶子了。”她的笔尖很轻,像怕弄疼了谁。
十三岁,叛逆来得猝不及防。有个秋天的傍晚,我和母亲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。回来时,桌上放着当天的梧桐叶,上面写着:“梧桐叶落的声音,像青春走过的脚步声。妈妈懂你的难过。”我第一次发现,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,原来都在回应我成长中的每一次跌撞。
现在,我一片片地翻看这些叶子。杨树叶上记着我第一次独自上学,松针旁注着我发烧时说的胡话,槐树叶上抄着我获奖的诗歌。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标点,标记着我人生书页的转折。母亲用十年时间,在一片片叶子上为我写下了一部无字的成长史。
这部书没有华丽的装帧,却有着最细腻的批注;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,却记录了一个生命如何从嫩芽长成乔木。它教会我,真正的教育不是训诫,而是陪伴;不是塑造,而是发现。
合上箱盖,我明白母亲送给我的不仅是一箱树叶,更是一本关于生命、关于爱、关于如何观察世界的书。而这本书的每一页,都写满了同一个主题——在看似凋零的时光里,发现永恒的美;在必然逝去的季节中,珍藏不灭的爱。
如今,每当秋风再起,我会和母亲并肩走在落叶铺就的小径上。我们不再需要往叶子上写字——因为所有的语言都已化作纹理,所有的爱都已长成年轮。这本用十一个秋天写成的书,将用一生的时间来重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