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业,原来不是从典礼那天开始的。
它开始于某个寻常的午后。你做完值日,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,准备离开时,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。阳光斜照进来,光柱里尘埃缓缓浮动,像时光本身具象成的金粉。那一刻,你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仿佛听见了某个精密齿轮,在我们毫无察觉时悄然扣合的声音。

它藏在语文老师鬓角突然刺眼的白发里,藏在数学卷子上那道我们曾一起咒骂过无数遍、此刻却觉得无比亲切的例题里,藏在同桌推过来的半块橡皮上模糊的牙印里,藏在后门小窗上,班主任那张总是突然出现的、让我们瞬间噤声的脸庞里。
然后,像一张浸入显影液的底片,毕业的痕迹,开始在各种缝隙里浮现。
我们不再热衷于在走廊追逐打闹,而是会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。原来,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,倒映着窗外的香樟树影,竟然这么好看。我们不再抱怨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,而是细细品尝,仿佛要记住那油盐酱醋调和出的、独一无二的青春味道。就连曾经恨不得逃脱的跑操,当“一二一”的口号最后一次震响操场时,也会有人悄悄红了眼眶。
我们发现,平时总爱互相“伤害”的死党,会在你体育课扭伤脚时,毫不犹豫地背起你冲向医务室。那个总和你争第一的“对手”,会在你某次考砸后,默默递来一本精心整理的笔记。我们开始疯狂地写同学录,用最花哨的贴纸和最认真的字迹,仿佛单薄的纸页,能承托起三年沉甸甸的光阴。
毕业是一首渐慢曲。上课的节奏缓了下来,老师的唠叨里多了温柔的絮语,连下课铃声都显得格外悠长。我们抓紧时间做很多“无聊”的事:在教学楼前那棵老槐树下合一张影,尽管表情僵硬;在傍晚空无一人的教室里,用粉笔在黑板上签下所有同学的名字,尽管明天就会被擦去;在夜晚的操场,并肩躺着看星星,尽管谁也说不清哪一颗是属于我们的未来。
我们不再说“明天见”,而是开始练习说“常联系”。我们知道,有的再见,可能真的意味着再也不见。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盛放的热闹与悲欢,即将被折叠进记忆的行李箱,跟随我们流向五湖四海。
毕业,是离别的开始,也是携带的开始。我们即将走出这扇校门,但那些被知识重塑过的头脑,被友谊温暖过的心房,被共同梦想照亮过的眼睛,将跟随我们一生。
所以,我们不怕。我们只是在这张名为“初中”的底片彻底显影前,用力地、深深地,再看一眼。看阳光,看尘埃,看彼此眼中,那个还带着稚气却已然坚韧的自己。然后,带着这张底片,走进那巨大而耀眼的、名为未来的暗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