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自习散场，我踩着操场上的月光回宿舍，心里像揣着一只鼓噪的青蛙——那天是我十五岁生日，却谁也没告诉。父亲在工地摔伤，母亲陪护，家里连电话都沉默。我想，就这样悄悄长大吧，像一滴水融进大海，没人发现，也不必难过。
推开宿舍门，灯“啪”地亮起，刺眼得像正午。舍友们排成一列，每人举着一只手电筒，光柱齐齐打在我脸上。“生日快乐!”他们喊，声音撞在墙壁又弹回来，震得我耳膜发颤。我还没反应过来，上铺的阿远已经跳下来，把一顶用报纸折的“皇冠”扣到我头上。报纸边沿沙沙作响，像给我戴上整个森林的掌声。
宿舍正中的书桌上，摆着一只脸盆大的“蛋糕”——三层白毛巾叠起，上面插着六根食堂偷拿的一次性筷子，筷子顶端顶着十二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，围成一圈小月亮。阿远递给我“刀”——一把塑料尺子，朗声说：“切吧，奶油是洗衣粉，不能吃，但甜在心里。”我握着尺子，手心发烫，像握住一条会发光的河流。尺子落下，糖果“噼啪”散开，滚到每个人的脚边，像一串小小的星星被放归夜空。
他们开始唱生日歌，跑调得东倒西歪，却认真得可爱。我低头假装吹蜡烛，其实是把眼眶里涌出的热流吹回去。那一刻，所有的委屈、孤单、逞强，被十二颗水果糖砸中，碎成粉末，随风飘走。阿远拍拍我的肩：“别憋着，男人哭吧不是罪。”我扑哧笑出声，眼泪却终于决堤，滚烫地滚进嘴角，咸里带着甜，像夏天里第一口冰镇汽水。
后来，我们蹲在阳台，分食真正的“礼物”——一袋从校门口小卖部买来的五毛钱辣条，一人一根，轮流对着月光举杯，用矿泉水瓶喝凉白开。月亮悬在宿舍楼角，像一盏巨大的灯，照着我们六颗毛茸茸的脑袋。我们说起了各自的梦想：宇航员、烧烤摊主、语文老师、游戏代练……笑声飘出去，惊动了树梢上的宿鸟，扑啦啦飞向更深的夜空。
十年过去，我走过很多璀璨的舞台，也见过昂贵的奶油蛋糕，却再没遇见那盆用毛巾和糖果搭成的“蛋糕”。每当生活把我逼到角落，我就闭上眼，听塑料尺子切开空气的“咻”声，听十二颗糖果滚落地面的清脆回响——那是青春里最明亮的星火，照亮此后所有灰暗的隧道。原来，成长并非一场盛大的烟火，而是宿舍熄灯后，几束手电光撑起的微型银河;我最难忘的事，也不过是在被忽略的夜里，被几双温热的手，轻轻托住了下沉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