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，夕阳正把最后一点金光洒在天井的青苔上。老屋静得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，只有梁间燕子还记得归巢。这是我离家三年后第一次回到故乡，而故乡，却在我离去的日子里悄然死去。
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摆着祖母的针线篮，那根银针已经锈成了时光的颜色。墙上挂着的蓑衣还在，可是再也等不到那个披着它冒雨归来的祖父。灶台冷清了，没有豆秸在灶膛里噼啪作响，没有蒸汽在锅沿边氤氲成云。水缸裂了缝，像老人脸上的皱纹，盛不住一滴活水。
我走出院子，村庄静得可怕。原本应该炊烟袅袅的黄昏，只有几根烟囱突兀地竖着，像给天空上香。石磨睡在槐树下，磨盘里积满了去年的落叶。井台边的青石板被磨得光滑如镜，照得见人影，却照不见从前排队打水的热闹。
二婶看见我，颤巍巍地走过来：“娃啊，还回来干啥?村里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了。”她指着空荡荡的巷子：“东头老李家去年搬走了，西头张家媳妇把孩子接城里读书了。现在全村加起来，不够二十个人。”
夜幕降下来时，我坐在门槛上，看见的不是繁星满天，而是远处开发区刺眼的霓虹。推土机的轰鸣声隐隐传来，那里曾经是我们家的稻田。月光照在废弃的打谷场上，像撒下一把苍白的纸钱。
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夏夜，整个村子的人都聚在这片场上。大人们摇着蒲扇说家常，我们孩子追逐萤火虫，祖父那架老旧的收音机里唱着咿呀的戏文。那时的风是暖的，带着稻花香和泥土的气息。
而现在，风里只有水泥和灰尘的味道。
我从包里掏出在城市买的精致点心，想要祭奠什么，却发现连供奉的对象都已消失。故乡不是突然死去的，它是在推土机的履带下一点点被碾碎，在年轻人离去的背影里一寸寸枯萎，在现代化的大潮中慢慢沉没。
最后我点燃一支从城里带回来的香，插在祖辈耕耘过的土地上。青烟袅袅升起，试图连接过去与现在。可是我知道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，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拿什么拯救你，我的故乡?当我发现连拯救都显得苍白时，我只能站在废墟上，为你唱最后一首挽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