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将拆时,我从墙缝抠出块碎瓷。青花笔触绘着半尾鱼,裂口处黏着暗红——是祖父补瓷时滴落的血。

这件嫁妆瓷在家族史里碎过三次:太平天国逃难时,曾祖母用裙裾裹住碎片;抗战时期,祖母把它埋进槐树下;父亲下岗那年,它从阁楼跌落再度四分五裂。每个女人都用自己的方式缝合,金缮的脉络里流淌着九代人的体温。
最震撼的修复发生在去年。侄女抓周时碰倒瓷瓶,新伤与旧痕叠成蛛网。母亲却笑着调和新漆:“咱们家的瓷器啊,碎一次就多道年轮。”她教我把丙烯颜料混进蛋清,补缝时说起姑婆的轶事——那些藏在裂纹里的家族记忆,随着彩漆缓缓流入裂隙。
如今碎瓷安置在博物馆展柜,标签写着“清代民窑”。但我知道真正展出的不是瓷器,是那些比釉色更厚重的守护:咸丰年的米胶、昭和年的银钉、新世纪的丙烯,在展柜灯光下凝成琥珀色的河。
上周带女儿去看展,她突然指着瓷片说:“鱼在游!”我俯身细看,青花鱼尾的裂缝里,真有光在流动。原来每道修补都在赋予新生,就像此刻窗外飘落的银杏叶,正把阳光补进大地的裂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