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六点，乌云像被拉低的幕布，把城市罩进灰蓝色的暗箱。第一滴雨砸在公交站台的不锈钢顶棚，“嗒”的一声脆响，仿佛有人按下了播放键——千万条银线随即倾泻，霓虹、车灯、红绿灯，全被冲洗成湿漉漉的油彩。
我撑着一把旧伞，从写字楼旋转门走出。风卷着雨迎面扑来，伞面瞬间鼓起，像要带我起飞。十字路口，红灯在雨幕里洇出柔软的光晕，仿佛一颗熟透的番茄。电动车披着各色雨衣，接缝处闪着晶亮的水珠，像一群迁徙的甲虫，嗡嗡穿梭。司机们摇下车窗，指尖弹掉烟灰，火星子立刻被雨没收，“嗤”地一声，连叹息都来不及。
我拐进窄窄的后街。这里没霓虹，只有旧式白炽灯，光线昏黄，雨丝便显形为无数银针，斜斜地缝补着空气。小吃摊的塑料帘被风掀起一角，滚烫的白汽扑出来，与冷雨相撞，化成一团雾，带着孜然和花椒的味道。摊主抬头冲我笑，额前的水珠顺着皱纹滑进嘴角，他也不擦，继续翻动手里的铁板，油花“噼啪”作响，像给雨声加了鼓点。
再往前，是地铁工地的围挡。铁皮墙被雨砸得发颤，里面传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，仿佛城市的心跳。围挡下，一只橘猫蜷缩在泡沫箱里，胡须沾着水珠，却睡得安稳。我蹲下来，把伞倾向它，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里。凉意顺着衣领爬进脊背，我却莫名踏实——在这巨大的钢铁森林里，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角落，可以共享一把伞的重量。
雨势渐小，城市被洗得发亮：斑马线洁白如新，行道树叶绿得逼人，连垃圾桶都闪出金属的冷光。我收起伞，抬头看。高楼缝隙里，最后一滴雨正从广告牌边缘坠落，映着路灯，像一颗微型流星，划过城市被霓虹污染的夜空，轻轻砸在我的手背上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：雨中的城市并非只有狼狈与喧嚣，它也在暗中清洗自己，为每一个愿意停步的人，准备一次短暂的降落——让心，像被雨擦亮的街，重新找回反光的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