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父亲的背影像一座移动的山。冬夜补完课,我缩在校门旁,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——肩膀宽厚,像两片并拢的船桨,随时能把我渡向安全的对岸。我蹦上去,扑进那团黑影里,他便微微前倾,让我攀住脖颈,一路背回家。风把雪片卷成鞭子,抽在他耳侧,却抽不进我紧贴的胸口。那时我以为,所谓“依靠”,就是永远有人替你挡风。

上初中后,山忽然长了刺。一次家长会,我的数学只考了七十,他站在成绩单前,背对着我,双手背后,指节握得发白。回家的路上,他步子迈得大,棉大衣在风中一掀一掀,像一面受伤的旗。我踩着那影子,却第一次跟不上。夜里,我起床喝水,瞥见书房门缝透出的光:他弓着背,正把我的错题抄进本子,写一行,停两秒,捏捏手腕。灯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,缩小成一只沉默的虾。我忽然明白,背影也会疼,只是不肯出声。
高考前夜,学校开放自习室。我收拾资料,他执意要送。电梯坏了,我们抬着沉重的书箱,一层层爬。我走在前面,听见他呼吸越来越粗,回头看见他的背影——T恤后背已被汗水浸透,贴在脊梁上,勾勒出两块凸起的肩胛骨,像被岁月磨薄的瓦片。那一刻,我发现山也会老,却仍固执地为我架桥。到六楼,他拍拍我的肩:“书放下,心也放下。”我点头,却在转身那秒,偷偷把眼泪蹭在袖口。
如今我在异乡工作。深夜加班,玻璃幕墙映出我的背影,肩背微驼,像极了当年的他。我掏出手机,想给他报平安,却先收到他的信息:“楼下路灯坏了,下班别走小巷。”我盯着屏幕,仿佛看见千里之外,他站在老屋门前,背对黑暗,用整个身体为我留一盏无形的光。那一刻,我终于懂得:所谓依靠,不是永远的索取,而是把收到的背影,悄悄挺直,转过去,成为别人的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