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六点，老街的灯次第亮起，橘黄的光晕像打翻的蜜。我牵着爷爷的手，站在巷口的小摊前，等待那碗期待了一整天的桂花酒酿。蒸汽在冷空气中缓缓升腾，像一条柔软的丝带，把冬天的夜色轻轻缠住——这幅画面，从此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，像一张永不褪色的底片。
那年我九岁，父母远赴他乡打工，我被寄养在爷爷家。屋外是北风卷雪的寒冬，屋里是炭火将熄的冷寂。可只要爷爷说一句“走，去巷口喝甜汤”，整个夜晚便立刻有了光。小摊的主人是一位白发婆婆，炉上的铝锅咕嘟咕嘟，桂花与米酒在锅里翻滚，金黄的花瓣像点点星光。爷爷用搪瓷缸舀起一勺，小心地吹凉，再递给我。一口下去，滚烫的甜混着淡淡的桂花香，从舌尖一路暖到脚尖。我抬头，看见爷爷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像扇子一样展开，他笑着问：“好不好喝?”我点头，他便满足地眯起眼，像偷到糖的孩子。
多年后，爷爷已长眠故乡，老街也被拆迁成宽阔的马路。可每当我闻到桂花香，舌尖总会自动浮起那碗酒酿的温度，耳畔响起爷爷略带沙哑的声音。时间可以带走街道，带走炊烟，却带不走灯光下那一瞬的暖——它被我悄悄冲洗成内心的底片，在思念的暗房里慢慢显影。
人总要远行，也总要告别，但记忆会替我们把最柔软的片刻保留。那一碗桂花酒酿的蒸汽，那盏橘黄路灯下的笑纹，像冬日里永不熄灭的炭火，照亮我此后无数个黑夜。画面很小，暖却很满;岁月很长，光却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