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夜的山区小路,除了远处小村庄稀疏的灯光,四周一片幽暗,唯有偶尔相遇的夜行车辆带来一丝温暖。我们要去的是太婆家所在的外塘坞村,一个位于浙江兰溪北部的小山村。正月初六,正是他们村里元宵节的三天三夜大戏开场之时。尽管路途遥远,但我对这场大戏充满期待,爸爸最终拗不过我,决定开车前往。
转过一道弯,一片璀璨的灯火和嘈杂声突然映入眼帘,那便是外塘坞村了。车子穿过田野中的机耕路,锣鼓声渐近,预示着大戏已拉开序幕。穿过池塘,绕过屋角,我们来到晒场,这里已是人头攒动,热闹非凡。村民们或坐或站,聚精会神地等待着正戏的开始。虽然台子是临时搭建的,凳子也需要自带,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人们的热情。
在兰溪,唱大戏是一项悠久的传统,无论是过年过节、祝寿还是修桥通路,甚至农忙后的闲暇时光,都会请来戏班子连唱几天几夜。这些戏班子既有专业的县剧团,也有来自江湖的草台班子,戏金多由村里筹资或村民捐资,希望营造热闹喜庆的氛围,祈求平安如意。每当有村子唱大戏,不仅本村村民欢聚一堂,就连亲朋好友也会从四面八方赶来,共享这份吉祥与欢乐。
记得小时候,我总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看戏。那时的戏班多来自外地甚至外省,唱的是各种地方方言,没有字幕,我们只能凭借唱腔和调调来感受剧情。如今,随着时代的发展,唱戏逐渐规范化,大多采用“兰溪普通话”并配有字幕,剧目也多为经典曲目,情节清晰易懂。然而,无论形式如何变化,唱戏祝愿祈福的传统在兰溪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始终延续着,地方戏曲也得以传承。
兰溪地方戏曲的深厚渊源,得益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。这里三江交汇、六水环绕、七省通衢,历史悠久、交通便利、人文荟萃。正是这样的环境孕育了丰富的地方文化,也诞生了一批批杰出的历史名人,如清初著名的戏剧理论家、戏剧家李渔。他的贡献不仅在于创作和理论,更在于对兰溪地方戏曲的推动和发展。
外塘坞村的大戏已经唱了近十年,每次都请的是同一个来自四十公里外的“福庆班”。这个戏班子是名副其实的家族艺术团体,从班头到演员再到剧务都是亲戚。小时候看戏时,我特别喜欢趴在戏台边上看那些演员表演,虽然还看不懂剧情,但那份热闹和开心却让我至今难忘。那时的戏班里还有一个小女孩,年龄与我相仿,总是在台前台后忙碌着。如今,她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角儿,不仅学习好,还学会了很多曲目,并且通过网络平台将兰溪地方戏曲推向了更广阔的市场。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兰溪人对戏曲的痴迷与传承。正是这种痴迷与传承,让兰溪地方戏曲得以发扬光大。
正戏终于开始了,今晚的剧目是经典的“五女拜寿”。我们安静地坐好,认真欣赏起来。随着剧情的推进,我渐渐被深深吸引。中场休息时,我和爸爸去晒场边上的摊位买了些小吃。这些摊主都很有生意头脑,哪里唱大戏就往哪里赶,不仅赚了钱还看了戏。这种由唱大戏衍生出的“流动经济”现象在兰溪屡见不鲜,既丰富了村民的文化生活,又带动了地方经济。
不论是戏班子里的人还是看客,对他们而言,熟悉的戏音里,有辽阔的大地和山明水秀,有浓浓的乡情和吉祥安康,有美好的向往和深深祝福。哪怕路途迢远,那戏音也会跨越远途,走进普通百姓生活,哪怕分不清剧种,这份对地方戏曲的热爱也会跨越岁月长河,经久不衰。因为,它充满着人间烟火气;因为,那是来自故乡的深情馈赠。